饭盒打开,好似打开了主角受的记忆。
苏南石家原是上海郊区家境优渥的富裕户,祖父经营着布庄,同时出租了一大片农田给佃户,父亲留过洋,娶了同样留学归来的母亲,一家人和美地生活在一起。
然而,这样和美的日子却没有持续多久,令十里八乡都眼红的家境给他们家带来了灭顶之灾。
在那场袭卷全国的运动中,他们家成了镇上的重点批判对象,什么资本家、帝国主义走狗、万恶的地主……顶顶沉重的帽子一顶又一顶地扣在身上,留过洋的父亲和母亲在学校教书,被扣上“臭老九”、“帝国主义间谍”的帽子拉出去戴帽游街。
家里的资产被充公了,农田被分了,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抄没了,祖父承受不住打击,心脏病突发,猝然离世,而父亲被关进牛棚里,想不通就寻了短见,只留下他和哭瞎双眼的母亲两人相依为命。
现今,曾经的家境成为了苏南石下乡的累赘,因为相比于昂首挺胸的贫下中农,他们家的成分实在太差了,外表文弱的他在一群都是赤贫的知青里面隔隔不入。
知青下乡到村,村里都会把知青安排到老百姓家中住下,听说知青的工分可以分一半给东家,口粮还算在队里,村民们踊跃报名,把知青们领回家住。
只要在家里搭个简单床铺,就能得到知青劳作的一半工分,在那个年代怎么看都是件划算的事,特别是那些没有生出儿子、缺少工分的村民,对待知青的态度分外热情。
一排知青站在村委会的院子里,看到队伍里身材高大的知青,村民们扑上去就抢,就连看起来能干活的女知青也被领走了。
很快,别的知青都妥善安排下了,比如冯学海就被田小妹的父亲领走入住,而苏南石却迟迟无人认领,哪怕村支书将接待苏南石的待遇开到了每月再额外增加两个工分。
苏南石拎着他那个打着补丁的行李袋,不敢抬头去看村民们对他嫌弃、鄙视的目光,脚上的黄绿军鞋轻轻地碾着泥地,碾出了一个大坑。
直到所有知青和村民们都走完了,他松了口气,抬头,院子的老树下,明书记蹲在那里抽着烟杆子,升腾起一片混浊的烟雾。
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,满脸苍桑的老书记叹了口气,在鞋底上拍了拍烟杆子,拍拍屁股站起来,认命地说道:“只能去我家了!”
“哦……”苏南石低低地应了一声,局促地抠紧了帆布行李袋的拎环。
成分不好,在哪里都受歧视,本以为当了知青,大家都是一样的,没想到,不但知青们嫌弃他、排挤他,就连村民们也鄙视他。
明书记在前面引路,带着他回家,一路上不忘嘱咐:“我有六个娃,头里五个都是女娃,嫁了四个,还有一个在家做姑娘,不过已经相好了对象,等结婚证明批下来就结婚。最小一个是男娃,要不是看在你也是男娃的份上,恐怕你还要退回去咧!对了,我家辰娃子自小被我宠坏了,脾气差得很,你千万别同他一般见识!”
被打了预防针的苏南石一路都不住点头,说着“好”、“我记下了”,不停地回应着明书记的嘱咐。
正蹲在自家院门前玩骨子牌的明浩辰从一众发小们中抬起头来,同苏南石对了一眼,两人心中都是一惊。
什么是一眼万年,大抵就是如此吧。
“辰娃子,这是分给我家的知青,你姐不在,你去把家里的偏房收拾出来!”
明书记走过去,在儿子屁股上踢了一脚,明浩辰跌坐到地上,却立马嘻笑着站起来,道:“好咧,爹!”
“小苏,你先等一等!娃他娘去的早,家里收拾得不像样!”明书记转脸看了看苏南石,自己先进了院子。
苏南石拎着他的破行李袋,站在院门外,进也不是、出也不是,略显尴尬。
“没听我爹说,去收拾偏房吗?还蹲在这里做什么!”
老子一走,明浩辰的本性就暴露出来,他伸手在刚才一起玩牌的发小们脑袋上一个一个敲过去,颐指气使的模样活像一个小霸王。
“好好,我们这就去收拾!”
发小们被敲痛了头,也不敢去揉,集体起来,一溜烟地跑进了明家的院子里,没多久,就听到了里面扛桌掀椅的声音。
而明浩辰则双手抱胸,由远及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苏南石,痞痞的模样仿佛在打量一只美丽的花瓶,最后眼神停留在苏南石清秀白净的脸上,发出了一声“啧”的声音。
被这种并不友好的目光像审视货物一般的打量,苏南石浑身不舒服,但他不能逃避,只低头局促地站在那里,抠着行袋的拎环。
“哎,你叫什么名字?”明浩辰冲着他抬了抬下巴。
“叫我?”苏南石抬头。
“呵——这里还有别人吗?问你呢!”明浩辰的眼里闪着兴味的光,仿佛面前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。
苏南石一接触到这样的目光,就像被电了一般快速地低下头,嗫嚅了半天,才说道:“我叫……苏南石……”
“哟,你可不是正是从南边来的石头?好名字!”村霸看样子没读过多少书,明浩辰表情夸张地表扬了一番。
苏南石的名字是去世的祖父取的,遗传自父母的文人气节一下就被“南边的石头”激发了,他抬头盯着明浩辰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听说过……一片征南石,兼书白郑勋吗?”
明浩辰怔楞了一下,道:“一片……两片……什么鬼?你意思是在说,我说你的名字来历不好吗?呵,倒是读过书的人呢!”
就是一个没有文化的村霸!